Archive for category 风头浪尖

人与机器的新关系

据说李政道每天都要算点东西锻炼身体,如果实在没什么可算的,他就算两个积分。算积分是一个手艺。然而十几年前随着 Mathematica 流行于大学校园,我们发现原来计算机也会算积分。

好吧,人不应该以会算积分为荣。可是人终归比计算机聪明,这总没错吧?机器能接管积分还 能接管艺术么?至少在艺术领域,应该永远是以人为主 — 比如六小龄童肯定就是这么想的。1996年,六小龄童参演国产大片《大闹天宫》,试了几场戏之后就退出不演了。因为他认为吊着钢丝背对一片空白的幕布做各 种假装的动作不是一个艺术家该做的事情,他“感觉自己似乎已成为电脑的工具和傀儡”。今年《阿凡达》出来以后,六小龄童宣布要拍3D版《美猴王》,不知道他是否做好了当工具和傀儡的准备。

人与机器可能有了一种新关系:平等合作的关系。在计算机越来越便宜的大趋势下,电脑特技的成本却越来越 高,占电影的预算比例越来越大,而传统明星的重要性则在下降。《阿凡达》和《变形金刚》这类特效电影中的演员都不是一线明星,他们的片酬跟特效成本相比几 乎可以忽略不计。施瓦辛格甚至不必出演,《终结者4》就可以用电脑合成的形象让他现身。

不仅仅是视觉效果。计算机可以修正演员演得不好的 表情或者说得不好的台词。更有甚者,计算机可以确保歌手不跑调。去年时代周刊曾经做过一个调查发现,现在所有职业歌手都在或多或少地使用 Auto-Tune 这个插件纠正自己的音调。过去歌手可能要在录音棚里反复录上几十遍,而现在哪怕是业余选手自己在家也能唱一遍之后马上用软件修好。最近曾轶可出个新专辑, 有人感叹道,用了 Auto-Tune,“再绵羊也能给你调准”。

计算机把歌手从不走调的艰苦训练中解放出来,歌迷的心情就复杂了。歌曲到底是歌手的艺术还是计算机的艺术?也许几年之内计算机就可以使用邓丽君的声音录制全新的歌曲,或者是否直接听电脑合成的歌曲更好?甚至是否在未来,演员这个职业将会消失,因为所有电影都本质上是电脑合成的动画片?

自从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输给计算机“深蓝”以来,大多数人在国际象棋这个项目上就算服了计算机了。今天花50美元就能买到一个让家用电脑可以战胜国际特级大师的软件。然而人类并没有放弃象棋。这些程序的存在不但让普通小 孩子也有机会跟大师对弈从而培养了更多少年天才,而且极大的影响了专业棋手的训练,让棋手的下法淡化传统套路,越来越像计算机。

人们开始尝试一种新的象棋下法:让人和计算机组队联合比赛。聂卫平肯定喜欢这个玩法,因为在计算机的帮助下,棋手不必在比赛一开始就陷入定式的计算之中,更重要的 是坚决杜绝了昏招的出现。2005年,Playchess.com 网站举办了一次“自由式”在线国际象棋比赛,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跟计算机组队参赛。在高额奖金的吸引下,好几组国际特级大师跟超级计算机联合组队。最初 的比赛结果似乎证明还是人厉害:超强棋手和不太强的计算机组成的队伍要胜过那些拥有超强的计算机和一般棋手的队伍。然而比赛的最终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 料,不是最强的棋手加最强的计算机,而是两个业余选手使用三台普通的电脑取得了冠军!

他们的秘密在于知道怎么更好地调教和帮助计算机看得 更远。计算机不再是人类的秘书,而是一个有无限潜能的猛兽,取胜的关键在于你会不会使。最好的动画片并不仅仅是一帮技术人员和美工的作品,功夫熊猫的背后 是一位真正的演员在做出表情动作。为拍《阿凡达》,卡梅隆专门带演员去夏威夷体验丛林环境,以便让他们在演播室一根草都没有的情况下仍能逼真地表现出在草 丛中走路的感觉。对着空气挥舞一根不存在的金箍棒不但不愚蠢,而且也是一门手艺。

(应范致行主编邀请,我从5月1日开始在《新知客》杂志写专栏。这篇原本是给6月1日这期的,但写完发现卡斯帕罗夫在《纽约书评》写的国际象棋故事已经被陈晓民在二十一世纪经济报道用过,只好发博客了。)…

把写作血汗工厂化

好消息是每一个业余时间喜欢写点文章的人都有可能靠这个小爱好带来收入。坏消息是这个收入很低。

现代的人也许不爱看书,但是都需要阅读。除了玄幻小说和社会新闻之外,还有一类需求量特别大的文章可能被严重忽略了,这就是“怎么办”类短文。失眠怎么办,阅读走神怎么办,格式化硬盘怎么办,充斥各种晚报和杂志。大部分人的大部分网上搜索,很可能不是搜索什么敏感的关键词,而是各种怎么办。维基百科上也许有量子纠缠态和阿帕奇部落历史的详细介绍,但老百姓更想知道的是小孩拉肚子怎么办。

“百度知道”也许是一个想系统地整合各种“怎么办”的平台。但跟我要说的这个公司相比,百度就太土了。

当初把 MySpace 5.8亿美元卖给新闻集团的 Richard Rosenblatt,跟人创办了一个新公司,Demand Media,它的商业模式是把写作这件事给血汗工厂化。

– Demand Media 密切监视互联网的流量,随时寻找热门搜索和广告关键词,使用一定算法判断哪些关键词有可能成为一篇有利可图的文章。一切都是数字化,完全不用人去猜测那种文章可能受欢迎。

– 一个编辑负责把这些关键词变成文章的标题,他做这件事的收入只有几分钱。

– 一个编辑决定这篇文章的长度,适合在哪个网站发表(该公司旗下的网站包括 eHow, Cracked, Trails 等等,大多数都是流量很大的“怎么办”类网站),然后把这个标题放入数据库

– 一个写手将会认领这篇文章并完成写作。要求必须先进行独立的调查研究,文章必须给出至少一个信息来源(Wikipedia 不算),文中所有事实必须真实。写这篇文章的收入有三个档次:3美元,7.5美元和15美元,取决于质量。

– 这篇文章将会被软件来判断是否抄袭了别的文章。

– 一个编辑给这篇文章审稿,包括文笔和语法错误,并检查事实是否真实。很多情况下编辑会要求作者修改。编辑干这个事的收入是3.5美元。

– 最终,这篇文章会被发表在 Demand Media 旗下的一个网站上。

最近的一期《时代周刊》报道了这个公司。成为该公司的写手并不容易,需要看简历和作品。系统会随时给写手评分,一旦达不到标准就会被辞退。《时代周刊》写这个报道的记者也当了写手,他猛写一个晚上大约能挣50美元,他的评分是语法3.5分,研究3.7分(满分5分)。

与百度不同,Demand Media 不相信网上的随意问答,他们甚至不相信美学和灵感。他们相信的是数字化选题,付费写作,和质量保证。Demand Media 2009 年的收入是两亿美元,其旗下几个网站的流量超过迪斯尼,NBC,ESPN 和时代集团。

我注意到 eHow 上的很多文章都是同样的格式:简介之后是具体的怎么办:第一步怎么办,第二步怎么办。。。 读者想看的就是这种文章。如果不是老手,写这么一篇确保质量的文章可能至少需要两个小时,7.5美元?低于美国最低工资标准。

也许有这样一个写手,他自己创办一个博客,猜测搜索引擎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就写什么样的文章,希望能够靠广告流量获得收入。结果他发现还不如加盟 Demand Media。

但 Demand Media 跟博客的区别在于它不在乎你“爱不爱写”什么文章,不在乎你的文章有什么创新或独特见解。它只关心这篇文章能不能带来收入。也许正因为它只关心收入,所以它获得很多收入。

过去以画画为生的人被认为是艺术家,现在他们去电子游戏公司做美工。过去“发表”文章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现在可能是7.5美元的劳动。

我认为这是社会的进步。事实证明现代社会的确可以让每个孩子都当上画家和作家。更好的是,我们可以看到有人审稿的“怎么办”。…

分析 Facebook 上的两场捐款战

Love Without Boundaries Foundation (LWBF) 是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慈善组织。Facebook 我听说过,但是没打算用,甚至根本就没有注册用户。然而在 2008年2月1日这天,我要给 LWBF 捐款。为了捐这个款,我特意注册了 Facebook。

我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在那天短短的两个小时之内,有超过1000个中国人给这个组织捐款。其中很多人都是像我一样仅仅是为了捐款而第一次注册了 Facebook,甚至有人为了能够捐两次,特意帮自己的妻子也注册一个。

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值得好好分析。 Facebook 上有个 causes,大约是第三方应用之类的东西。这个应用搞了一个由众多(可能过千)公益组织参加的捐款竞赛。到截止日期时,收到独立捐款人数(而不是钱数,所以每个人当日捐款,最少10美元,再多也只算一次)最多的组织,将得到五万美元的奖金,可能是由赞助商提供(第二名也有25000美元,类推)。

在2008年2月1日,也就是竞赛的截止日期这天,LWBF 排名第二,而一个藏独组织,Free Tibet Movement,则排名第一。在距离最后截止只剩2小时的时候,有人首先在鼎盛王朝论坛发出“紧急号召!有 facebook ID的请进!” 这个号召马上就被转贴到了各大中文论坛。我那天一上网就看到这条消息,正好赶上投出关键一票。最后结果是我们赢了,4564对4522。

我想起来写这件事,是因为现在 Facebook 上正在进行另一场类似的捐款战。有了上次的教训(藏独虽然没排第一,但仍然得到 25000美元奖励),这一次各大论坛上早早就开始了动员。现在距离截止日期还有好几天的情况下,有两个支持中国的慈善组织最近连续占据当日的前两名,而藏独组织大概从前几天开始,连第三都拿不到。而在我写此文的这个时刻(10月23日,最后截止日期是11月6日),藏独组织的当日排名跌出前十,而总排名也仅仅是第六。

本文试图分析这两场捐款战,看看我们能学到什么。

1. 敌人的祝福

募捐是一门艺术。Made to Stick 这本书描述了一个这样的实验:给每个受试者发5美元,然后问他们是否愿意把其中的一部分钱捐献给非洲儿童。在一个组里,组织者只是抽象地谈到非洲儿童,结果总共也没收到多少捐款。在另一个组里,组织者给受试者看一个非洲小女孩的照片,公布小女孩的名字,而把问题改成“是否愿意给这个小女孩捐一点钱”,结果收到的捐款显著增加。可见人们的捐款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非理性的。其实从严格理性角度分析,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幸的人,我们为什么选择把钱捐献给这些特定的组织呢?受试者跟任何一个非洲孩子之间都没有利害关系,照片的作用仅仅是建立了一种虚幻的“熟人”关系而已。我认为,人的捐款行为,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认同感,甚至是一种政治理念。

现在回头看2008年的两小时捐款战,几乎可以肯定,其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要帮助中国孤儿,而是为了跟藏独比赛。比赛中的 LWBF 完全可以换成任何一个与中国有关的慈善组织,实际上现在正在进行的这场捐款战中,排第一的是一个帮助中国教育的组织,而去年那个 LWBF 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但人们捐款的热情不减。如果没有藏独的参与,假设距离截止时间2小时的时候 LWBF 仍然暂居第二位,但注意 LWBF 似乎是一个美国人运行的组织,当时它是否仍然会突然得到1000多张选票呢?

在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个第二场捐款战中,藏独虽然已经式微,两个“中国概念股”还在猛进,但战役初期藏独仍然起到了一个很大的动员作用。

敌人的存在,在某些时候是一种祝福。设想我们回到 Facebook 上刚刚推出这个捐款比赛的那一刻。考虑以下两个事实:第一,有非常多的组织参赛;第二,Facebook 在中国大陆不能访问。有谁当时就敢预测说一个帮助中国孤儿的组织将会获得冠军呢?难道非洲孤儿不比中国孤儿更需要帮助么?考虑到 Facebook 是个美国网站,难道美国的慈善组织不更应该得到 Facebook 用户的支持么?

为了理解这个现象我们需要一点理论。Predictably Irrational(中国翻译成《怪诞行为学》)这本书说, “比较“,是人的一个固有思维模式。我们通过比较来做出选择,而且,我们倾向于注意那些容易比较的东西,而忽略那些不容易比较的东西。一个东西一旦有了比较对象,它就会脱颖而出。

实际上,提供一个假目标 (decoy) 来促进消费者做出选择,是商业上经常使用的手段。大约一两年以前,经济学人杂志网站上有三种订阅选择:
– 只看网络版,$59 一年;
– 只看印刷版,$125ï¼›
– 网络版和印刷版一起,也是 $125!

显然第二个选择不如第三个,实际上根本没人会选第二个。那么第二个的作用是什么呢?是促使更多人选择了第三个!直接比较第一个和第三个,大家不知道哪个更好;有了第二个作为第三个的 decoy,大家突然决定选第三个了。在对100个人的实验结果表明,在没有第二个选择的情况下,68人选择只看网络版,32人选择全看;再有了第二个选择的情况下,尽管没有人选择第二个,但是有84人选择全看,而只有16人选择只看网络版。

简单地说,在 A 与 B 的选择不好比较的时候,人为加入一个假目标 ,-A,会大大增加人们选择 A 的可能性。

有个公司推出一个全新的产品,家用烤面包机。因为没有多少人有在家烤面包的需求,这个新产品销售很差。咨询了一个 marketing research firm 之后,其推出了这种烤面包机的一个新型号:这个新型号比原来型号性能差,价格反而更贵,也就是说仅仅是一个 假目标。结果呢?原有型号销量大增!消费者并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买个烤面包机,但是消费者知道这个型号比有一个型号要好,就选择买了这个型号!

Predictably Irrational 这本书甚至建议,参加单身聚会的时候带一个跟自己各方面条件差不多,但是比自己吸引力差的人去做 decoy,可以大大增加自己脱颖而出的概率。

这次捐款战表明,“敌人”,是一个比假目标更为有效的东西,它不但可以让人清楚地做出选择,而且会让人更积极地为这个选择采取行动。

2. 中国用户的 SNS

Facebook 的这次捐款竞赛,提供了相当详细的实时数据,这给了我们一个研究社交网络的好机会。Facebook 是一个最典型的 SNS 网站。

我理解这种社交网站的一个典型特征,是去中心化。也就是说任何信息都应该在各个用户之间人传人,而不是说有一个“看新闻”的地方。虽然网络本身没有中心,但根据 Linked 这本书介绍的 scale-free network 理论,任何一个社交网络一旦充分发展,必然自动出现“社交节点人物”,称为 hub。这些人物的朋友最多,往往是网络上的意见领袖,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必然通过这些人左右其他的人。

如果 SNS 是充分有效充分发展的,那么大部分人做出捐款决定都会受到其“朋友”的影响,甚至直接就是从他在 Facebook 上的朋友那里听说这个捐款竞赛。实际上 Facebook 大概就是这么想的,提供了很方便的向朋友推荐工具。

比 如我们看到目前排名第二的这个“Andhra Pradesh and Karnataka Floods Relief Fund”,其 Top Fundraisers 前三名,也就是发动了最多朋友来给这个组织捐款的人,分别拉来了 65,54 和 43 个朋友。排名第四的这个“Make Abortion UNTHINKABLE”,其前三个 Top Fundraisers 的成绩是 44,36 和 15. 排名第五的:78,31,17;第六的,也就是藏独组织:21,15,13;第七的:39,12,11.
这些数据支持“网络节点人物”理论。这些 top fundraisers 的个人影响力相当可观。

那 么我们再来看看两个支持中国的组织。排名第一的 OCEF (Overseas China Education Foundation) ,其 Top Fundraisers 的成绩是 8,3,3. 排名第三的Save Chinese Children (OSCCF),成绩是 4,2,2.

非常明显,Facebook 上没有什么特别有影响力的中国人。绝 大多数人可能跟我一样,是在某个最原始的 web1.0 的论坛(我看的是 mitbbs 军事版)上得知了捐款竞赛的消息并且参与了捐款。甚至就连藏独组织的网络内单人募捐能力都比我们强。由此也可以看出藏独在西方的影响力还是很强的,参见本人从最近的西藏/火炬事件谈怎样认识世界一文。

所以 SNS 似乎不太符合中国人的传统。虽然在国内被封的情况下仍然有很多中国人上 Facebook,但社交圈子的演化并没有达到特别高级的程度。中国人是 web2.0 网站上的 web1.0 用户。也许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名人”参与?但 web2.0 的意义不是让演员上网,而是让用户在网络上自己“出名”啊。

SNS 网站的“去中心”化,还可以从捐款数据的另一个方面体现出来。本来,这种竞赛排名有可能对那些由于纯随机的原因而一开始排名靠后的组织不利,因为如果人们 只看排名的话,可能只会注意到排在最前面的几个组织,从而形成越靠前的组织获得的新增捐款也越多,“马太效应”。根据统计理论,一旦这种富者越来越富的效 应形成,那么最后的捐款分布必然是 power law,而不会是正态分布。也就是说,极少数组织会得到大量的捐款,形成满足 80/20 法则的局面。

但我们看 Facebook 公布的捐款总数统计,发现并不是这样。总共 35279 人次捐款,而排名前三的组织只分别获得了 2103,1373 和 1275 次,加起来也仅仅占总数的 13.5%,远远不是胜者通吃的形势。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大多数捐款者不是通过看总排名来做出捐款决定的。他们捐款,是因为他们有朋友建议给某个组织捐。

总之,通过数据分析,我认为Facebook 的确是一个相当 2.0 的网站,而中国用户虽然也用 Facebook,但仍然总体停留在论坛时代。…

失落的念力秘密

丹布朗的新小说 The Lost Symbol 介绍说,9/11事件发生当天,由于很多美国人的情绪沉浸在悲痛之中,全国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念力,这股念力直接影响了几个实验室中的物理随机数发生器,使得它们在那个时刻产生的随机数不怎么随机了。这个说法不是他瞎编的。

如果是其他的小说家出新书,读者一般会比较关心他写的是什么故事。而对于丹布朗来说,我根本不关心他写什么故事,而只关心他写什么。

因为他只会写一个故事。我发现他的前两本写 Robert Langdon 的书基本上都是按照模板写的,称为“丹布朗模板”。事实证明 The Lost Symbol 也基本上符合这个模板:一个理工科的女主角;一个高效率的变态杀手;一个充满历史的城市;主人公同时被正邪两道找麻烦;一个古老的秘密;一个真实存在的神秘组织;一个谜题套着一个谜题;必须通过对古代的艺术品的知识来破解这些谜题。。。

他的小说总是一个悬念接着一个悬念,100多章好像有100多个悬念,但其实每本书只有两个悬念:第一,这回打算说哪个组织;第二这个秘密是什么秘密。丹布朗小说的情节固然紧张刺激,但有很多地方经不起推敲,突出表现在很多配角的行事很不合理。然而其小说背后要说的这个“秘密”,比如说耶稣也是个结婚生子的俗人,确是经过大量调查研究而得出的结论。这种调查研究不见得是被学术主流所接受的,但是是符合逻辑的。比如我现在就全盘接受达芬奇密码所“透露”的基督教“老底”。所以我认为丹布朗的书是披着 fiction 外衣的 nonfiction。

The Lost Symbol 说的秘密组织是美国共济会(Masons),城市是华盛顿,这些之前大家都预料到了。真正出乎意料的是他说的这个秘密。我以为他要说共济会掌控美国乃至整个世界政治经济的阴谋论,但他说的不是这个。他在这本小说里甚至对这种阴谋论表示了鄙视 — 因为他说的是个从理论上讲更大更重要的事情。他说,这个秘密简直不能说,因为一说出来就可能彻底颠覆我们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他说的是,人的大脑有一种可以直接对物理世界产生作用的精神力量。人可以通过练习来提升自己的这种力量,可以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超能力,就好像神一样。如果达芬奇密码 说的是“无神论”,这本书说的则是“多神论” — 每个人都可以变成神。这是一个古老的智慧,世界各国历史上都有这方面的高人。据书中的人物考证,欧洲的很多科学家和哲学家,比如牛顿和培根,都知道这个秘密(牛顿研究炼金术是真的。另外,据此书中人物考证,炼金术说把“铅”变成“金”,其中的“铅”和“金”,其实不是字面的意思,而是人脑特殊能力的 code name — 中国古代的炼丹术似乎也是这个意思)。而共济会,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秘密而存在。乔治华盛顿就是共济会成员(此事是真的),当初美国的建立者很多都是该组织成员。他们建立首都,甚至建立美国,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排除基督教的影响,保护这个秘密,以便将来有朝一日向全世界公开。传说中,这个秘密被隐藏在华盛顿市地下的某个巨大的金字塔内!

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太合理的阴谋论。不管是在小说中还是在现实中,美国共济会都有很多政界高官,比如最近就有人考证了美国国会议员中的共济会成员名单。这帮人如果要加入一个组织,只可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获得政治上的人脉资源。人体特异功能的秘密?任何一个教会,任何一个寺庙,任何一个气功师,都会告诉你他就知道这个秘密。一个议员有必要通过加入一个有很多恶心仪式的组织来“保护”这个秘密么?另一方面,书中一再强调一旦“人的意识可以控制物理世界”这个秘密被公开,就会引起社会动荡。然而现实是关于“念力物理学”的研究和书籍早已车载斗量!书中主人公 Langdon 多次就这个秘密与其他人物辩论,但就是不提我说的这两个明显的质疑。

话虽如此,此书写的仍然相当不俗。读完我们就会理解为什么丹布朗的解谜小说比尼古拉斯凯奇的《国家宝藏》系列电影高一个档次。

这本书介绍,“念力物理学”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严肃学科,而且有一个很酷的名字,叫做 Noetic Science,简称 Noetics。Noetic Science 专门研究人脑的念力。这个介绍是真的。“Noetic 研究所”(Institute of Noetic Science)真实存在,就在美国加州。书中女主角 Katherine Solomon 就专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比如她在实验室生长水晶,如果生长的时候输入一个爱的念力,水晶就特别对称好看;如果输入一个恨的念力,水晶就杂乱无章。书中写 道,为了排除过往行人的杂乱脑电波的影响,所罗门女士的实验室坐落在全世界最大的博物馆,The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内,与世隔绝,连电力都是液氢驱动的。其他的项目包括,她还自己设计仪器,通过在人死亡一刹那间体重的变化,测量了灵魂的重量。可惜小说里没说这个重量是不是 21 克。【本人注:一般的科学家都是以用一个技术做一项研究。好的科学家能用一个技术做很多项研究。如果是一个国家主导的大项目,比如搞原子弹,则可以做到很多人用很多技术做一项研究。所罗门女士是自己单枪匹马,但是用很多技术做了很多不同项目的研究 — 可见这些技术不可能是高不可攀的高科技,所以说别人想做肯定也做了。】

Noetic Science 的突破性进展就是本文一开头提到的 9/11 事件中美国人民的集体念力造成随机数发生器失灵的事件。书中原文是:

In 2001, in the hours following the horrifying events of September 11, the field of Noetic Science made a quantum leap forward. Four scientists discovered that as the frightened world came together and focused in shared grief on this single tragedy, the outputs of thirty-seven different Random Event Generators around the world suddenly became significantly less random.

我做了一点调查研究,发现的确有这么个事情。有一个研究所,Princeton Engineering Anomalies Research Lab (PEAR),专门研究世界大事发生时人的集体念力对随机数发生器的影响。其网站是 http://noosphere.princeton.edu,但我不知道这个研究所跟普林斯顿大学有什么关系。从其公布的图表来看,不但是 9/11,很多世界大灾难都会对随机数发生器产生影响。一个细节是这种影响不仅仅发生在恐怖袭击之后,在恐怖袭击发生之前的短时间内,随机数也有扰动。

有一点需要指出,有很多人质疑这个结果。比如有人认为那些研究人员有意截取了看上去异常的数据段。这也容易理解:在大量的随机数中发现一小段看上去异常的数据是容易的。其实要想有说服力,你必须同时证明世界上没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你的随机数发生器的数据就一切正常,而这一点我没有看到。另外参考下面两个网址:
http://www.crazyontap.com/topic.php?TopicId=47568
http://en.wikipedia.org/wiki/Global_Consciousness_Project

小说中的人物 Peter Solomon 说,人类文明即将进入一个新时代,人脑的力量将会被世界所广泛接受。更进一步,他说这个时代很快就会到来,以至于现在的年轻人都有机会亲眼看到。这位 Solomon 兄还说,共济会的秘密其实就在圣经之中(严重剧透),你得会读。比如圣经里面记载耶稣让你见一个教堂,其实 church 就是指人脑,是让你开发自己的大脑呢。Solomon 还对各国古书大有研究,他认为现代物理学的所有知识古人早已知道。比如他考证出古印度的一本书,The Complete Zohar就描写了超弦理论,那本书很明确地说空间有10维。研究超弦的同学应该关注这个事实,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超弦理论就押对了。

怎么看这个问题?Noetic Science 是真正的科学么?我们大概既不能因为觉得小说的情节不合理,就否定人脑这种力量的存在;也不能因为希望它存在,就相信它存在。

不论如何,我认为用实验证明,而不仅仅凭借自己的信仰去辩论,是最科学的态度。比如测量人灵魂重量的实验,虽然简单,但是我曾经看到过文章说,从来没有人 真正用精密仪器做过这个实验。大部分科学家搞科研都不是自己出钱,而政府不会给你钱搞这个,所以书中说有钱人所罗门家族(书中的设定,此家族在美国的地位 相当于《货币战争》说的欧洲的罗斯切尔德家族)“自费”搞这个实验其实是合理的。世界上的是就怕认真二字,不就做几个实验么?我希望有有钱的粉丝看完这本小说之后给 Institute of Noetic Science 投点钱,让他们做几个有说服力的实验出来。

最后一点题外话。我很佩服丹布朗这个文科生对最新科技的跟踪能力,其调查研究的本事真不白给。比如我最近看到说 Facebook 正在研发一个技术,通过对用户情绪的评估来实时发布美国社会的“情绪指数” — 而这个技术在此书中提到了,且很可能是在 Facebook 新闻之前。再比如书中提到人能够在富氧液体中呼吸,这也是一个看上去有点科幻但是真实存在的技术。书中说,这个技术被情报部门用来审问犯人,由于人在这种状态下有失重感,可能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问什么说什么。另外此书中人物面对坏人逼供从来都是有问必答,且完全不以为耻,可能现在的审讯技术之发达已经让江姐过时了吧。…

买椟还珠的信息时代

我认为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愈演愈烈的形式大于内容的时代。杂志的包装和纸张将越来越比文章的内容重要,电影的声光特技将越来越比故事情节重 要。然而跟传统智慧相反,这一次的形式大于内容不是因为作为受众的我们变浮躁了,不是因为世风日下,而是因为这是信息时代的必然要求。

信息,本质上就是免费的。不管你怎么立法怎么限制,复制粘贴永远都管不住。出版商和电影公司的最佳策略不是反盗版,而是不卖信息卖那些不能被复制粘贴的东西。

时代周刊的绝大部分内容都可以在它的网站上免费看到,但我仍然订阅“实体”杂志。最新的这一期,我看甚至值得没订的人去超市掏钱买一本,因为它附送了一副眼镜,可以看其中的几张有三维效果的照片。

杂志中的文章说,电影已经进入 3D 时代了。继去年的两部之后,今年会有十几部3D电影上映,DreamWorks 甚至决心所有电影都3D。以前的模拟3D电影都曾经火过一时马上烟消云散,但现在的数字3D技术要强的多。文章说,制作一部3D电影,成本仅仅增加 15%,然而收益却极大增加。

我认为3D技术对电影的最大影响,不是它的效果如何如何,而是它是一个 game changer,改变电影的游戏规则。3D效果只能在电影院体验。(我知道有些公司正在致力于3D电视,但3D的意义就在于身临其境,电视不能让人身临其境。)你怎么盗版这种体验?

我们去电影院不是为了了解一个有趣的故事,而是为了听子弹从左侧背后打过来的声音。大多数人掏钱买票可能不是为了欣赏演技,不是为了被感动,更不是为了 受教育,而是为了看奇迹。实际上据去年时代周刊的一篇《改变世界的10个思想》年度特刊说,现在一个最重要的趋势之一就是影星不再左右票房。

特技左右票房。未来的电影必将加强这种体验的感觉。看3D电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有人认为是因为调动了更多的脑神经参与,也就是说最后可能我们会发现去电影院看会比在家看多出一“感”来。这多出来的一“感”,就是掏钱买票的原因。

所以买椟还珠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我们不重视珠,而是因为珠免费。杂志也一样。现在的杂志开始从一本一本向一塑料袋一塑料袋方向转化。我去年回国在机场看 到“一袋”《新知客》,尽管那时后我从没听说过这个杂志,但还是买了一袋,因为袋里有一个小USB延长线接口和一本填字游戏小书。

微软是卖软件。Linux 是不“卖”软件。Google 是不卖软件卖广告。暴雪是不卖软件卖服务(MMORPG 也算“云计算”吧)。苹果是不卖软件卖硬件。现在我们看到另一个方向是不卖软件卖附件。

我想估计没人会P2P下载 Guitar Hero 和 Rock Band 的盗版,因为正版才配乐器,而乐器没法下载。 优比客有一篇《物化的价值》(http://ubikr.com/archives/231),谈了类似的问题。

杂志将越来越花哨,电影将越来越特技。其实就算没有更多的附件,杂志也是不可或缺的。这期的《连线》上刊登了两张大脑组织的血淋淋的照片,拿在手里看比在计算机上效果好得多。最可怕的是我看到之后联想到汉尼拔,居然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但终极问题是到底什么是形式,什么是内容?难道画面不是电影“内容”的一部分么?形式和内容将越来越没有明显区别。以前的人问这个电影讲什么,现在的人 问这个电影中你“体验”到什么。哪怕再忠实于原著的电影,也是对小说的一次再创作。所以我认为对形式大于内容这个趋势没什么可愤世嫉俗的。…

用 Kindle 2 读书

亚马逊的 kindle 阅读器一出来我就很关心,这个月 kindle 2 发布,我一看不用再等了。这个星期刚刚拿到手,用了几天的感觉,我想以后看书可能它是主力。

E-ink 技术今天已经到了能用,而且能普遍使用的程度。最初可能是 iLiad,价格很贵;然后是 Sony reader 把它形成了一个大众产品;国产的也有了。亚马逊 kindle 最大的不同,在于它自己就能自动上网,甚至根本就不需要计算机。而且它用的网络号称 Whispernet,实际上是Sprint 的 3G 手机网络。更有意思的一点,是不收上网费。所以理论上讲就是买了 kindle 之后就可以拿它随时随地随便上网了。

然而问题是其内置的浏览器比一般手机的都差,而且由于 E-ink 屏幕刷新很慢,根本不支持任何多媒体内容。我自己测试,感觉用 kindle 浏览一般网站的速度可能比手机还慢,但是从亚马逊买书下载的速度非常快。所以 Kindle 根本就不是用来上网的东西。

读书的体验相当不错。对我来说它最有用的功能是可以随便给书加下划线和做注记。Kindle 会把书中所有被标记的句子集中在一个单独的文件上,这是一个看实体书所不能有的功能:一本书看完之后,它的所有要点自动形成一个文本。

很多人要求亚马逊把键盘换成触摸屏,但我觉得键盘比触摸屏有用得多。当你看“书”的时候,书上通常没有什么超链接让你点来点去,所以触摸屏有什么用呢?有键盘就可以直接搜索,可以做评论,这都是很实用的功能。

Kindle 不直接支持 PDF。我用亚马逊的电子邮件服务转化了几本PDF的电子书。如果这个 PDF 文档中只有文字和简单的插图,那么转化处理的东西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实际上绝大多数“闲书”都是这样的。但如果 PDF 中有数学公式,转化就基本失败。我完全理解 Kindle 不支持 pdf,谁想用那么小的屏幕读论文?

Kindle 的做法是只保留一本书文字的段落,字形变化(比如黑体和斜体),和插图在文字中的位置这几个信息。Kindle 只有一种字体,原书的字体信息,文字在一页纸上的哪个位置这些信息,统统不管。我没用手机看过电子书,估计所有掌上设备都是这样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允许 读者随便调整文字大小。这样一来的一个好处是一本书的 kindle 文件只有几百 k,也就是说它可以装一两千本书。

Text-to-speech 功能是 K2 的一大卖点,我用的感觉机器读出来的声音可以说是相当“能听”。有抑扬顿挫,不是很生硬。出版商抗议是有一点道理的,Kindle 读得真有一点有声书的意思。但远远还没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Kindle 非常薄,而且很轻,拿在手里很顺手。我以前对电子书的态度是只下不看,现在就突然有了一大堆可以看的书。我甚至产生了用 Kindle 读比读实体书更舒服的感觉。甚至觉得用 kindle 的话,我读书的速度都加快了。Kindle 可以随时上亚马逊买到几乎任何一本我们想看的书,把它拿在手里,有点尽在掌握的意思。

我对它的唯一抱怨是 K2 居然仍然不能显示中文!

最后,如果有人一定要用电子阅读器看论文,建议等明年 Plastic Logic 出的能触摸的大屏幕。而且有谣言说亚马逊可能会在今年年底出一个类似的。…